济州岛自由行,例外地,没有行程攻略,只粗略计划,沿海岸线环岛,走走看看。
循着手机地图,顶着刺骨的寒风,信步走在城山日出峰下海滩上。
这一片海滩据说是某部电影的拍摄点,但此时显然不是旺季,偌大的长滩,除了我们一行七八个人,只偶见几匹骏马,驼着几个游客,在松软的沙面,懒散地踏步。
面朝大海,三五艘轮船静立于海天相接处。一群海鸟从日出峰方向飞来,忽地群落于海面,贴水滑翔。白浪将海带推上沙滩,不放心似的,一次次吞下又吐出。细沙堆里,这儿那儿,如玉的透绿石头,以及精巧的贝壳,引我们猴子掰玉米般,捡起又摞下。
就在这样又平常又偶有惊喜的漫步中,老李在远处,回身向我指示:海面有异样的动静。
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,起伏的海面,确见游动的物体。是大鱼吗?是巨鸟吗?只听得海风中,老李喊,似乎都不是。我忙举起相机。镜头里,能看到那物体在海面沉浮着,匀速移向老李所处的沙滩。我一面用长镜头锁住目标,一面双脚在沙堆里费力地抽拔,想要快速移近老李。
“是人,真的是人!”我惊叫,因为,镜头里,那黑色的头部伸出水面时,露在紧裹的黑色连体帽外的,是一张椭圆的古铜色的脸,只是看不清五官。
目标越来越近,已经可以分辨出,后面游摆的,是套着鸭蹼似的脚套的脚。
“是一个女人!”老李视力比我好,他已经看清那人的脸了。“还是个老年妇女!”他继续报道。
我可管不了那脸是男性的还是女人的,因为,目标已站立,正在水中挪步,我全副的精神都在盯住镜头,屏住呼吸,不停地按下快门,以便记录她一系列的出水动作。
只见她收缩脚沉水,半个身子便立出水面;她将前方橙色圆浮物拖拢,提起,背到背上——那橙色圆浮下面连着沉甸甸的鱼篓。她全个身子出了水面,右手抓着那对黑亮滴水的脚套,左手反后托起背负着的巨篓,潜水镜已移戴在额前头上,露出古铜绯红的脸。从五官,以及连体帽内高耸的一堆头发,还有黑亮紧身潜水衣勒出的健美的曲线身躯,可以断定,确是妇人不假,一个60上下的老年妇女。
她仍然左手后托,右手提脚套,套着连体潜水衣的双脚已稳步移出水面,踏上了沙滩;她低眉垂眼,旁若无人地经过我身前,又稳步走向岸去,只留与我们负重的背影。我一面高频地按下快门,一面奋力抽拔着双脚,要追送一程。只听得老李又在惊叹:“篓里全是鲍鱼!好大个的鲍鱼!”我便竭力定焦她后背的鲍鱼篓,“咔嚓咔嚓”,飞快地按动快门。
几分钟后,那妇人,那黑橙分明的一团,便移出了我的镜头,隐在岸上低矮的木棚里。我这才放下相机,将目光从镜头移出,深呼一口气,对老李说:“真是女的!真是老年妇女!全是鲍鱼,好多好大个的鲍鱼!”两个人对了一下眼,都是惊讶,都很兴奋,却想不起说不出更多的其他什么来。
兴奋之余,从刚才拍摄的照片中,挑了几幅,随便加了几句说明,发了一条微信到朋友圈,便又继续深一脚浅一脚,在沙堆里陷着,东张西望着。晚上回到酒店,打开朋友圈,好几个朋友在那条“鲍鱼”微信下留言:“海女?!”“60多岁的海女!”
海女?多好听的名字;60岁,有特殊的意义吗?便输入关键词“海女”,上百度搜索。这一搜,可把我惊到。
海女是一种非常古老的职业。她们深潜海底作业,风险可想而知,对身体素质和潜水技能的要求很高。从业者清一色女性,且普遍年龄偏高,一般在50岁到90多岁不等。她们往往有着独特的信仰,群体行动,相互照应。她们的海获对象以鲍鱼为主,绝对原生态环保。因着收入高,又长寿,她们是村里最富有也最受尊敬的人。随着海产养殖业的迅速发展,现在已很少有人愿意和有能力从事这一职业,因此,海女越来越少,几近绝迹,只在日本和韩国济州岛的小范围海边,尚有极少数从业人员。海女下海作业,对海域、季节、天气、时段都有苛刻的要求;她们一般每潜水几分钟,就要出水换气一次;还会随身携带测量工具,只严格采捡合尺寸要求的水产,且一次采捡的数量也有限。
海女出海
不查不知道,原来,能遇见海女是多么的不容易,且时机刚刚好,早一步,晚一步,都有可能错过。依海女职业的特殊性及现状,这样的相遇,极珍贵极稀罕。巧遇,正是我热衷旅行的原因之一。当我意识到这珍贵与稀罕,恨不能时光倒流,重返海滩,重演相遇,无论如何,要请求海女稍停脚步,与之好言相谈,就算言语不通,也要比手划脚,来一番肢体对话,心灵沟通。